勃艮第

CHAPTER1

 

 

王源一连收到五天的红玫瑰，办公室里的女孩子都兴奋得不得了，每天望见花店小哥进来，就尖叫连连。

 

他却毫不动容，吩咐助理将那大捧娇艳欲滴的玫瑰拿到会议室去摆着，女孩儿们纷纷叹息，说他不解风情。

 

“Roy，从前我们说要给你介绍女朋友，你以你喜欢男生来拒绝，我们都表示理解。现在有个帅哥天天送花讨好你，你怎么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。”

 

“Roy，我听Ivy姐说，那个送花的是在巴黎跟你认识的，他追你一直追到上海。”

 

“据说他又帅又多金呀！Roy你真的不要考虑一下吗？”

 

姑娘们一个个七嘴八舌，吵得王源头都晕了。

 

“策划写完了吗？总结写完了吗？PPT做好了吗？”他一个一个地怼回去。

 

围着他的一群人立刻噤了声哗啦啦散去。

 

空气里还残留着玫瑰的香，他叹了口气。

 

下班后走出办公楼，又看见那辆眼熟的车停在门口，一旁的细长路灯发出昏黄的光，吃力地闪了又闪。王源停下脚步，犹豫了一下走过去。

 

他轻轻敲了敲对方的车窗，礼貌又客气地说：“王先生，请你不要再送花来了。”

 

车里的人没有反应，王源还没来得及凝神细看，就听见副驾车门砰地关上的声音，是王俊凯下了车来，一个箭步冲到了他的面前，携着一身酒精的味道，连眼球都泛着血丝。

 

王源才将将张嘴，还未出声，就被王俊凯打断：“王源，你要怎么才会喜欢我？”

 

王源说：“王先生，我跟你不熟。”

 

王俊凯固执地说：“你不接我电话，不回我讯息，拒绝一起吃饭，连咖啡都不肯跟我喝一杯，我们怎么熟得起来？你总该给我个做朋友的机会。”

 

王源只想叹气，看着王俊凯沮丧的脸，不由得想起在巴黎第一次见到这个人时，对方是何等的潇洒熠熠，春风得意。他正考虑说句软话，或许可以去喝杯茶，将事情全部讲明白了，断了对方的念头——就听见王俊凯说：“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？”

 

这一问让王源呆住了。这盛夏的夜里，他额上都是细小的汗，那迎面而来的风却刺骨得像刀一样，不仅吹得他手脚冰凉，还扎得他浑身都疼。

 

他想起很久以前，也有一次相似的问与答。他还记得自己难过得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，声如蚊呐地问：“我是不是已经把你得罪完了？”他仿佛还能听见那个声音，冷冰冰地回答说：“差不多吧，百分之九十九。”

 

王源才知道说话可以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，他很慢很慢地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，“没有，你没有得罪我。”

 

他离开的样子像逃一样，几乎有点仓皇。王俊凯望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，直到消失，才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车上，苦恼地抓着头发，“为什么，为什么有人拒绝得了我呢，我从来没被人拒绝过！王源，王源，你真是我的克星！”

 

填满车里的只有沉默，王俊凯才发觉反常，抬起头来看着他的发小。他今晚在酒吧喝了太多酒，却还闹着要来接王源下班，发小拗不过他，只好亲自载他过来。

 

“千玺？易烊千玺？”王俊凯喊了好几声他的名字，都得不到反应，只看见他直挺挺地坐着一动不动，僵硬的侧脸仿佛冻住了一般。

 

过了很长时间，易烊千玺才缓缓地答应了一声，但还是没有转过头来，声音如感冒了一样，“怎么了？”

 

王俊凯正经历人生中第一次失恋，也没有留意这些细枝末节。他从小到大都是人群中的焦点，上学时抽屉里从来不放书本，倒是被情书塞得满满当当，约会过的女孩子可以从一环排到五环。后来出了国，更是享尽了各色异国美女帅哥的投怀送抱。偏偏这一次，让他热脸贴上了冷屁股。

 

“你也看到了，怎么有人这么铁石心肠呢？”王俊凯说起王源，简直是喋喋不休，“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巴黎，他在广场上跟一群小孩子一起玩，旁边的白鸽都飞起来，我从来没见过有人那么像天使，他笑得那么无邪，谁知道骨子里完全冷酷到底啊？”

 

王俊凯深吸了口气，“我当时就甩开Austin的手追上去，甚至追到上海来，三个月了，他真是油盐不进，我算是栽了。”

 

后来王俊凯又说了很多，至于说了什么，易烊千玺一点也没有听进去。

 

易烊千玺从看见王源从楼里走出来的那瞬间起，就停止呼吸了。不可能，那不可能是王源，他曾经发疯一样翻遍了全世界都没找到的人，竟然这么轻易地出现了。只是长得相似的人，他这样对自己解释，可是随着那个人越走越近，他再也骗不了自己。不会再有第二双那样乌黑澄亮的杏眼，不会有另一双那么纤长消瘦的手，不会有别人像王源一样能让他方寸大乱。

 

他以为自己早就放弃了，不再找，也不再等了，可是那月光照着王源还跟七年前一模一样，也照得他整个人无所遁形。他七年来行尸走肉一般的熬着，烈焰里烤着，等的都是这一刻，与王源重逢的瞬间，为他灰飞烟灭的瞬间。

 

王源走过来敲车窗的时候，易烊千玺突然变成第一次上幼儿园的小孩子，胆怯，手足无措。他发现自己竟然在发抖，并且呆呆地看着，连呼吸都不敢了，很怕惊动了什么。王俊凯下了车，跑过去同王源说话，他听见熟悉的声音，脱去了很多稚气，但还是清亮如昨。

 

他甚至听到王俊凯问“我是不是哪里得罪了你？”而王源的脸色在一刹那变了，变成血液都被抽走一般的苍白，易烊千玺的嘴唇抖了抖，想笑却笑不出来，喉咙突然涌起一股腥甜，他眼睁睁看着王源逃一样地走了。

 

呵，说到铁石心肠，他没见过第二个人能比得上王源了。

 

那年也是酷暑，湖边的植物被烤得几乎燃起来，他能闻到空中有种烧焦的气味，头顶的日光晒得他眼冒金星，他死命握住王源的手腕。

 

“易烊千玺，你他妈放开我！”王源的眼里也在冒火，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。

 

他大概已经被晒傻了，翻来覆去只重复三个字，“对不起，对不起。”

 

王源像看疯子一样看着他，“你是不是有病，你没什么对不起我！是我对不起你，是我要跟你分手！”

 

他们已经对峙两个小时，一开始王源说要分手，他怎么也不相信。一小时过去后他终于明白王源没有开玩笑，王源是真的要走。王源干脆拿出一张支票，他认出上面是他妈妈的笔迹，王源说：“你妈说要给我钱，我本来是不愿意的，因为我确实还挺喜欢你的，不过你妈妈一再加码，这都七位数了！这个数字，我觉得值了，不亏！现在你可以滚了。”

 

易烊千玺全都听懂了，却一点都不明白，他怀疑自己在做一个荒唐的噩梦，等他醒来讲给王源听，王源一定会哈哈大笑。他上前一步抢过那张薄薄的纸片，胡乱地撕碎了，王源眼睛里一片赤红，残酷地冷笑起来：“没有用的，你妈妈还会给我第二张，第三张……”

 

他好像大海里的人抓到最后一根浮木，握紧了王源的肩膀，努力地在几乎空白的脑海里翻找着词句，“再也不会了，王源儿，对不起，我带你走，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，羞辱你，我们离开这里。”

 

王源久久地看了他半天，才冒出一句话：“你该不是傻吧。”王源忽地蹲下去，一片一片地捡起那些白色的碎纸，清晰地说：“我巴不得你妈来羞辱我，我可乐意被她羞辱了，你这种少爷懂个屁？我穷怕了，而你可能连饿的感觉都没有体会过吧？能拿你换两百万，划算得不得了，你行行好，让我跟你妈做成这笔交易。”

 

王源不停地说着，说着他有多想要钱，易烊千玺的意志一点一点地坍塌了，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可以留下王源，只好选了最傻的一种，紧紧地把王源箍在怀里，恨不得把他揉近骨头里，任王源拳打脚踢也不放手。

 

直到王源狠狠地在他锁骨上咬了一口，痛得他嘶地一声叫出来，手也骤然一松，王源趁势挣脱了，看也没看他一眼，慌不择路地掉头就跑，狼狈极了，可还不忘说一句：“易烊千玺，你放过我吧！”

 

这么多年了，他还忘不掉那个慌张的背影，迫不及待地逃离他身边。

 

 

 

 

CHAPTER2

 

 

 

第二天Ivy把这个月的计划放在王源桌上，王源翻开第一页就大吃一惊，上面白纸黑字指明要他去做王俊凯的专访。他抓着那张纸去Ivy办公室，“Ivy姐，你怎么这么坑我？”

 

Ivy也有些心虚，她毕竟从头到尾见证了王源是怎样对王俊凯避之不及，偏偏这个case丢给了她，她不得不去执行，“Roy，这是上头交代的，我只是起个通知的作用……王俊凯接受采访的前提就是要你负责，我也没法子呀。”

 

王源垂头丧气地回到自己办公室，打开电脑搜索王俊凯的名字，网页里弹出的那些金闪闪的头衔晃得他眼睛都花了：首富之子，花花公子，投资新贵……王源想知道自己命里是犯了什么，这些有钱人怎么都跟他这个普通人过不去。

 

他初恋也有钱极了。但他一开始是不知道的，直到有一天支票砸在他脸上，那种感觉像在旁观一出荒诞的喜剧，一点也不真实。他拿起那张支票，看见后面的零，震惊于对方的财大气粗，自嘲自己何德何能。

 

正好助理进来递文件，王源就恍惚地问了一句，“Wendy，你说王俊凯和易烊千玺，谁更有钱？”

 

小姑娘竟然认认真真地思考起来，然后回答说：“虽然王家现在是首富，可只是几年前突然发达的，论根基，还是老牌的易家更稳呢，背后的势力也更大。”

 

是呀，背后的势力岂止是大，几乎要通天，不然怎么当年能把他逼得无路可走？

 

易烊千玺……现在王源说起这个名字，总算可以面不改色了，可其实舌尖都是痛的，每个音节都得掐着神经蹦出来。当年他要是知道易烊千玺的家世，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去得罪对方。可世事偏偏就是这么巧，偌大的一个校园，于几万人中，他偏偏就把易烊千玺给得罪了。

 

王源高中时成绩一直不错，人很聪明，但却有些惫懒，所以也并不拔尖。他高三奋发图强了一把，并且高考时被幸运女神眷顾，卷子摊开一看，竟然没有一道题不会的，就这样如有神助般地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。

 

进了这所大学，王源发现身边的人不是头悬梁的学霸就是智商200的天才，那种氛围逼得他也不得不刻苦起来，天天往图书馆跑。他在英语角认识了几个国际学生，其中有个叫Rogers的英国人，认识了一周就对他展开了追求，惊得王源下巴脱臼。

 

又是一个聒噪的晚上，Rogers坚持不懈地在楼下喊他的英文名，王源正在写一个作业，烦躁得不行，他轰地站起来，瞧见室友正在泡脚，便直接抢过目瞪口呆的室友的脚盆，冲到阳台，想也没想就兜头倒了下去——

 

楼下一片哗然，王源将空盆随手一丢，这才探出头往楼下瞧了瞧。这一眼叫他脸都青了，Rogers好端端干净整洁地站在一旁，Rogers原本站着的位置上是另一个黑头发的男孩子，穿着一件黑色的衬衣，此刻被淋成了一副落汤鸡的模样，好不狼狈。

 

那个人抬起头看了看他，皱着眉头，并不恼火，只是冷冷地一瞥。隔着五楼的距离，王源还是看清他朗眉星目，眼睛里的光泠泠的。

 

王源被对方这一眼看得失语，道歉的话都梗在了喉咙里。

 

他后来才去打听了，那个倒霉蛋叫易烊千玺，是Rogers他们班的班长，那天是来劝Rogers回去的，没想到受了这等无妄之灾。

 

他心里很愧疚，好人来做好事，他却送人家一盆洗脚水。他想向易烊千玺道歉，却找不到合适的方式，有好几次硬着头皮走到商学院的门口，看到易烊千玺从楼梯上走下来，却又突然胆怯起来，忙不迭地溜走了。

 

纠结了不知多久，终于有一次他在食堂遇到易烊千玺，两个人端着餐盘正面迎上，王源结结巴巴地开口说：“对不起，我，我请你吃饭好不好。”

 

易烊千玺面无表情地说：“不好。”

 

王源说：“那我帮你付这顿好不好？”

 

易烊千玺说：“让开。”

 

他犟了起来，拦在易烊千玺面前，非要用自己的餐卡给对方付账不可。两个人僵持着，结果就是易烊千玺的餐盘被他不小心打翻了，易烊千玺这次穿的白衬衣，被黄的汤红的酱绿的菜叶染得一片缤纷。

 

易烊千玺重重地把狼藉的餐盘放到一旁的桌上，咬牙切齿地说：“王源！”

 

他才知道易烊千玺居然知道他的名字，也是他第一次听到易烊千玺喊他名字。他慌里慌张地翻着书包，好不容易找出两张皱巴巴的纸巾出来，但只相当于杯水车薪，他便笨手笨脚扯了袖子去擦易烊千玺的衬衣。

 

易烊千玺拉住他的手腕，制止了他这等愚蠢的行为。王源可怜地抬起头，知道自己又搞砸了，“对不起。”

 

易烊千玺深吸了口气，“你离我远点，行吗？”

 

夜里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，老是想起易烊千玺那一声“王源”。他知道易烊千玺在北京长大，讲话带着京腔，“源”字后面仿佛隐隐有个儿化音。没人这么叫过他，王源像着了魔一样，脑子里止不住地回想着。清凉的秋夜里，他整个人像被掷入了岩浆里面，全身发烫。

 

他全然忽略易烊千玺还说过什么离自己远点的话，隔天就跑去看商学院的篮球赛。对阵的是体育学院，这个对手太强大了，战况非常激烈，但易烊千玺打得好极了，简直是他一个人在力挽狂澜。

 

突然篮球飞到王源面前，他下意识地接住，易烊千玺跑过来拿球，看见他后愣了一下，冲他一扬下巴，“球给我。”

 

王源一个激动，扬手将球丢过去——

 

精准无比地正中了易烊千玺的脸，砸得他向后一个趔趄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。

 

他被砸懵了，十分钟才缓过劲来，不仅鼻子差点骨折，鼻血还汩汩地流个不停。一群人七手八脚地把易烊千玺扶起来，众星拱月一般。王源也被吓得不轻，背着一身沉重的负罪感，挤进围着他的人圈里，看见他脸色白得像纸一样，恨不得抽自己两下。女生们更是怜惜极了，嘘寒问暖，打算一齐将他送去校医院。

 

易烊千玺却慢慢地摇头，说：“不用了。”然后虚弱地抬起手，在拥挤的人群中将王源指了出来，“你送我去。”

 

众人这才记起这个罪魁祸首，纷纷投来谴责的目光，王源顿时汗如雨下。有人上前一步，怒气冲冲地指责他，“你是哪个学院的？你是不是故意伤人的？你是不是体育学院的卧底？”

 

王源想要分辩，可这事确实是他全责，尽管他不是故意的，说话便没几分底气，“对不起！我真的不是故意的！我只是…天生，力气…有点…大…”

 

对方一瞪眼，还要再说话，易烊千玺已经费力地站起来，跌跌撞撞走了几步，便歪在王源身上，看着周遭的人一字一顿地说：“别说了，我跟他认识，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。”他靠着王源的肩膀，低低地说：“走吧，送我去校医院。”

 

他架着易烊千玺走了一路，一路上易烊千玺都不说话，王源也不敢吱声，走神地数着易烊千玺的呼吸，一会儿压抑，一会儿粗重。易烊千玺的胳膊横在他后颈上，他怀疑易烊千玺是火做的，不然怎么被对方碰到的地方都生疼得厉害。

 

护士阿姨让易烊千玺躺下来，并扔给他两个冰袋，一个放在后颈，一个放在额头，还教王源按压住易烊千玺的上唇，好止住他奔流的鼻血。王源哆哆嗦嗦地指着自己，说：“我，我来按么？”

 

护士阿姨大概以为他是不乐意，翻了个白眼，“你不按，要病人自己按么？你看看他，脸都白成这样了，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！”

 

王源小声地说：“我只是怕，我又会搞砸了…”他终于良心发现，意识到他一靠近易烊千玺，易烊千玺就会很倒霉。

 

易烊千玺想起他莫名其妙的大力，也是一抖，请求般地望着王源，“你轻点按！”

 

王源这才迟疑地伸出手，手指颤抖地覆在了易烊千玺的上唇上。那触感是柔软的，冰凉的，有少许软软的绒毛，温热的呼吸洒在王源的手指上，他僵硬地坐着，鸡皮疙瘩从手臂一直蔓延到脊背。

 

过了好久，久到王源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雕塑，易烊千玺的鼻血才止住了。天色已近黄昏，他和易烊千玺慢慢地走回去，路过白露湖时，易烊千玺突然停下脚步，望着太阳背后粉色与蓝色交织渐变的天空，和金色的夕阳一起倒映在水里，波光潋滟。王源偷偷看着他的侧脸，鼓足了勇气，小声地问：“易烊千玺，我是不是已经把你得罪完了？”

 

良久的沉默后，易烊千玺冷冰冰地回答说：“差不多吧，百分之九十九。”

 

王源的心提到嗓子眼，追问：“那我们还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做朋友吗？”

 

易烊千玺转过头来看着他，琥珀般的眼睛里有丝奇异的光，王源看不懂，却莫名其妙地心悸了。

 

易烊千玺忽地一笑，说：“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做朋友。”

 

 

 

 

 

CHAPTER3

 

 

下班后，王源还在办公室里磨磨蹭蹭，助理从门外探出头来，笑眯眯地提醒他说：“Roy，别忘了你跟王俊凯先生有约，六点半在Lotus餐厅，商量专访的事宜。”

 

王源不情愿地应了声：“知道了！”

 

助理好奇地盯了他半天，忍不住开口问道：“Roy，王俊凯就是那个送你玫瑰花的人么？”

 

王源立刻否认道：“不是。”

 

助理双手一摊，神秘一笑说：“他现在在楼下等你。”

 

王源下了楼，果然见到王俊凯就在大厅里，他苦笑起来，望着对方手里招摇的火红玫瑰无言以对。

 

这顿饭吃得他很不自在，王俊凯是个花花公子不假，更是个人精。王源极力想好好地谈公事，王俊凯却总能成功地把话题转移到他个人身上，他一不留神就被套出了话。最后干脆闷头吃饭，四星级大厨的菜都没吃出个滋味来。

 

王俊凯直直地看着他，终于说道：“王源，你是心里有人吧。”

 

王源正在喝汤，听了这话便放下勺子，好奇地回望王俊凯，说：“为什么这么说？”

 

王俊凯挑了挑眉，“除了这个，我想不出为什么你拒我于千里之外。就算只是做朋友，我也是非常豪爽有趣的人，没有人不喜欢我。”他又补充道，“而且，你的表现跟我一个痴情的朋友如出一辙，把一切靠近自己的东西推得远远的。”

 

“你错了。我可没被人甩过，只有我甩了别人的份。”王源唇角的微笑慢慢地散开，西餐厅里的灯光有些暗，照得他的笑一点也不真切，像张假面飘在空中。

 

这是家生意极好的餐厅，大厅里没有一张空的桌椅，全靠味道来弥补不算清静的环境。四周都是人，有人谈天，私语，吃吃的笑，大声的笑，可是王俊凯觉得王源仿佛跟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。王源的世界空空荡荡，一丝烟火气也没有，他茕茕孑立。

 

王源也不要王俊凯送他，独自走回家去。途中经过热闹的夜市一条街，王源总觉得嘴巴里还缺点什么滋味，便在烧烤摊前要了几个串串，一口咬下去，又香又辣，烫得他吐了吐舌头。老板很热情地问他：“味道怎么样，还缺点啥吗？”

 

他想了一下，说：“稍微有点咸。”

 

老板说：“那后面这几串我给你少放点盐！”

 

他点头，然后觉得自己近些年的口味变得越来越淡了。他想起从前他吃过特别咸的烤串，比这个咸五倍不止，可是他一口气吃了十几支，因为是易烊千玺烤的。

 

还是那一年，他把易烊千玺得罪得只剩百分之一的额度了。王源小心翼翼，非常珍惜这最后的百分之一。偶尔遇见易烊千玺，也不敢贸然靠近了，只是远远地挥挥手，附一个灿烂的笑脸。

 

可是Rogers邀请他参加他们金融班的野炊活动时，他还是没忍住答应了。

 

易烊千玺看见王源和Rogers一起出现时，紧紧地抿住嘴唇。王源看到他这样的脸色，心里狂呼完蛋了，但还是抱着最后的希冀挤到他身边去，举起手睁大眼睛向他保证，“我发誓，我一定会管好我的手脚的！我绝不会再坑你了。”

 

易烊千玺低下头，让人看不清神情，闷头摆弄架子上的烤串，把熟了的都塞进王源手里，无视周围人饥饿的眼神。

 

王源感动极了，易烊千玺不计前嫌，对他真好！他咬了一口，脸色突然精彩复杂起来。太咸了！他欲哭无泪地想，易烊千玺根本是在报复他。

 

易烊千玺瞥见他凝固的动作，眉毛都拧了起来，“你怎么不吃？”

 

王源说：“我吃！”

 

他一口气把手里的都吃光了，这时第二批烤串才出炉。其他人纷纷来取，吃后都大皱其眉，满场地找水喝。

 

易烊千玺尝了一口就丢了，他看着一旁整张小脸都皱起来的王源气结，“你是白痴吗，谁叫你吃完的？”

 

王源说：“不是你叫我吃的吗？”

 

易烊千玺气得跳起来，一副想要打他的样子，连手都抬了起来，最后却只落下一个轻得名不副实的暴栗在他额头。后来易烊千玺搜刮了全部的水来给他喝，害得他一走路都能听到肚子里咣咣摇晃的水声。

 

一群人收拾完东西下山去，路是很多年前修的老路，有些坎坷不平。易烊千玺绅士得很，女孩子走得不稳都要让他来扶一下。王源走在后面使劲盯着，他嘴巴里又苦又咸，心里却是又酸又涩的，鼓着脸生了一肚子闷气。

 

Rogers走在他身边，看看他，又看看前面的易烊千玺，操着口音奇怪的中文说：“Roy，你是不是，喜欢他？”

 

他眼睛还望着易烊千玺，措手不及听到这句话，就像个晴天霹雳打在头上，脚下一慌踩了个空，直接把脚崴了。Rogers把他拉起来，抱歉地说：“对不起，我说错话了吗？我背你下山吧！”

 

“不要，不需要！”王源疼得抽气，却还努力地拉开距离，“我自己能走。”

 

“You are stubborn!”Rogers说。

 

王源也生气了，要不是rogers在楼下骚扰他，他怎么会一盆水泼下去，让他和易烊千玺第一次见面那么尴尬，在认识易烊千玺之前就把对方得罪了。如果他能在一个阳光正好的晴天认识易烊千玺，他一定大大方方地伸出手自我介绍，给易烊千玺留个好印象，而不是像现在这样，易烊千玺觉得他是个灾星。

 

王源越想越委屈，嘴一扁，差点就要哭出来。这时面前突然有阴影遮住了光，易烊千玺蹲下来捏着他的脚踝，轻轻地揉着，低着头问：“疼吗？”

 

他看着易烊千玺头顶的发旋，慢慢地说：“疼，易烊千玺，我要疼死了。”

 

易烊千玺终于抬起头深深地看着他，抬起手来，仿佛想要摸摸他的眼睛，但却只是抚了抚他的刘海。易烊千玺转过身蹲下去，整个背敞给他，说：“上来。”

 

他伏在易烊千玺背上，搂着易烊千玺的脖子，感觉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到处乱跳，把五脏六腑都撞得乱七八糟。易烊千玺的耳朵就在他的嘴边，他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，一边怕这条路太长，把易烊千玺累惨了，一边怕这条路太短，到了终点易烊千玺就要把他扔下来。

 

易烊千玺说：“王源，你知不知道你的八字是多少？”

 

王源摇头，然后想起易烊千玺看不到，“不知道。”

 

易烊千玺说：“我想算算我们的八字是有多不合。每次我们遇到，不是我倒霉就是你倒霉。”

 

王源不敢眨眼睛，怕眼眶里噙着的水掉下来。他小声地在易烊千玺耳边问：“易烊千玺，我会不会很重？”

 

易烊千玺顿了顿，“你很轻。”

 

王源想起那个“很重因为全世界都背在身上”的空间故事，惆怅极了，可能他对易烊千玺来说就是无足轻重的人。

 

他抽了抽鼻子，易烊千玺问：“怎么了？”他傻笑着回答：“山风有点大。”

 

 

 

 

CHAPTER4

 

 

那天的风真的有些大，王源没骗易烊千玺，当天晚上他就感冒发烧了，大半夜里室友们慌手慌脚地把他送去校医院。

 

是来势汹汹的流感，他的脚也还没好，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。

 

迷迷糊糊地睡了一整天，傍晚的时候他被饿醒了，勉强睁开眼睛，视野是模糊的，只看见一个朦胧的人影坐在床边。

 

他把室友的名字全部喊了一遍，都没有回应。

 

对方冷冷地说：“王源。”

 

他吓了一跳，睁大眼睛，才看清这个板着脸的人不是易烊千玺还能是谁。

 

“你怎么来了？”他使劲揉着眼，想赶紧回到清晰的世界把易烊千玺看清楚。

 

易烊千玺却答非所问：“要不是我来了，你得饿死在这儿。”

 

这么一说他才感觉饥肠辘辘，眼睛发亮地看着易烊千玺，“那你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？”谁知道易烊千玺一下子拎出五个饭桶出来，倒把王源吓了一跳，“易烊千玺，你来是想撑死我吗？”

 

易烊千玺冷淡的脸突然出现一丝窘迫的裂缝，“我，不知道你喜欢的口味。”

 

王源一个一个掀开来看，全是热乎乎香喷喷的粥，他挑了个皮蛋瘦肉粥，高兴地大快朵颐。吃完了，还眼馋地看着另一个桶，易烊千玺赶紧把它们都放得远远的，教育般的口吻说：“不能吃太多了，会对身体不好。”

 

王源说：“多可惜，多浪费呀，你让我每个都尝一口吧！”

 

易烊千玺说：“你想吃什么，我明天再给你带来。”

 

王源没说话了，呆呆地看着易烊千玺，过了好久才像做梦一样说：“你明天还来呀？”

 

易烊千玺薄薄的嘴唇抿得发白，他很轻很轻地说：“我每天都来。”

 

王源的心情就像五岁时被妈妈奖励了最大最贵的那个变形金刚，智商也下降到五岁的程度，傻了吧唧地追问：“为什么啊，为什么？”

 

易烊千玺感觉自己的心思被王源看得一丝不挂，为了掩饰，恶狠狠地说：“为了监督你吃药！”

 

王源失望极了，像泄了气的皮球，“我不想吃药！”

 

易烊千玺抓起柜子上褐色的药水，蛮横地塞进王源手里，“一口气喝下去！”他凶起来还是挺有威慑力，王源被镇住，乖乖地苦着脸把药都咽了下去。

 

“有糖吗？”王源可怜巴巴地问。

 

易烊千玺掏出两颗糖来，是护士阿姨把药留下时，一并交给他的。他放到王源手上，没想到王源看了看就搁在一边，他奇怪地问：“你怎么不吃？”

 

王源解释说：“是柠檬味的，我不喜欢酸的…”

 

易烊千玺突然想起护士阿姨其实给了他三颗糖，可是他等王源醒来等得无聊，就随手拿了一颗吃了，正是唯一的那一颗草莓味。

 

现在就在他嘴里，溶化得只剩下小小的一块。

 

“王源儿。”

 

王源还低头皱着眉消化着满嘴的苦涩药味，听见易烊千玺喊他名字，便懵懂地抬起头来，“干什……”那个么字来不及说出口，被易烊千玺吃掉了。

 

易烊千玺的嘴唇贴上了他的嘴唇，王源抓住易烊千玺的衣袖，两个人舌尖抵着舌尖，仿佛有电流通过，有个甜甜的东西被递了过来。王源含着一颗只剩一半的草莓糖，睁大了眼睛看着易烊千玺的眉眼，第一次发现他的眉心有一颗小痣。

 

易烊千玺移开身子，正襟危坐地回到原本的位置，故作镇静地问：“甜吗？”

 

王源说：“甜。”

 

他圆溜溜的眼睛一点一点地弯成月牙，脸颊上也泛起绯红的颜色。他歪着头看着易烊千玺，“你会被传染的，流感。”

 

易烊千玺被他晶莹的眸子看得狼狈极了，几乎要丢盔弃甲。

 

“我知道。”易烊千玺梗着脖子说，“每次见到你，我都做好了倒霉的心理准备。”

 

“易烊千玺。”

 

“嗯？”

 

“还有吗？”

 

“没有了！”

 

“那里不是还有两颗吗？”

 

“你不是不吃酸的吗？”

 

“你喂我我就吃啊。”

 

那个晚上他们的嘴唇一直胶着在一起，在那间小小的病房里忘记羞耻地亲吻了一整夜，两个人的嘴唇都肿得像被蜜蜂蛰过，直到王源终于热得受不了了，推开易烊千玺，凭着一只脚笨拙地跳去窗前，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，如果他是一块软糖，那么肯定已经被易烊千玺吮吸得融化了一大半。

 

易烊千玺强硬地把他塞回被窝里，“你还想发烧吗？”

 

王源乖乖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。

 

易烊千玺把他的被子掖好，他听话地一动也不动，大半张脸藏在被子后面，只露出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易烊千玺，忍不住问：“易烊千玺，我现在还得罪你吗？”

 

易烊千玺在给他削苹果，手一顿，干脆地说：“当然了。百分之百。”

 

王源急了，差点从床上跳起来：“怎么这样？那百分之一去哪儿了？”

 

“那是百分之一的机会你会成为我的男朋友，已经被你使用掉了。”易烊千玺笑的时候，唇角会出现小小的梨涡，王源简直像看见漫天糖果洒下来。

 

 



-未完待续-